我们没有想到,年会这样猝不及防地打开,同样措手不及的,是所有人身不由己地离开正常的生活轨道。在病*面前,我们无知且无能为力,但我们又不得不迎难而上。
面对灾难,文学似乎没有什么力量,在现实的世界里也许抵不上一只口罩的作用。文学又具有强大的力量,那就是记录真实,保存时代的记忆。而对于极端事件,文学更需要真实的记录,为时代留存一份见证,给未来保存一份记忆。
编者记
疫情开始的时候
腊月二十八,但店镇上的一家药店里挤满了想买口罩的人
早在12月份,我们就听说了武汉不明原因肺炎的事,对于“不明原因”这四个字,我们还是有一定的警惕的,这直接体现在我们取消了元旦去武汉的计划,也体现在即使是在*州和团风,我们也不敢带孩子去商场超市等人多密闭的场所了。我们在办公室闲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也都认为,对于不好的事,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
然而,这个时候,朋友圈里的武汉人还在调侃外地人太大惊小怪了,表示他们都在热热闹闹的聚会打年货,这些人里面不少都是知识分子。
舆论真正上升到疫情,其实要到农历腊月二十五二十六了。因为早就决定了要回娘家过年,而我们那里有一个重要的过年仪式叫还福,必须在腊月二十八的清早举行,所以我们要保证最晚腊月二十七回到老家。“还福”的“还”跟“还愿”的“还”是差不多的意思。还福就是感恩上天赐福,所以要祭祖酬神,吃还福饭不能淘汤,怕来年涝灾,并且碗里要剩饭,以示年年有余。
腊月二十五,为了准备回老家的礼物以及小孩要换洗的衣物,我们去了一次*州*商购物中心。我自己一个人进去的,让老公带着孩子在外面等。因为小孩要穿的一种背带裤到处都没有,只有再去*州商城看看。我们又去了商城,抱着孩子,直奔目的地,买到就回,虽然看到满处的大红灯笼鞭炮和中国结也想买回去装点一下,到底没有耽搁,一出来就打的回家了。
在商超门口排队买东西,人跟人之间最少相聚一米远
公公婆婆家的团年饭定在腊月二十六。城里没有那么多讲究,年底哪一天人凑得齐就哪天吃,或者哪一天订得到酒店就哪天吃,顶多是选个双日子。这天上午我妹妹也带着孩子过来了。中午吃过年饭后,我们姐妹就带着孩子去了*州奥康步行街,想买小孩过年的新衣裳。在我们的记忆中,小时候家里再穷,过年也会有一套新衣裳、一双新鞋子,如今条件改善了,我们自然更不会少了孩子过年的新衣裳,两三岁的孩子,已经懂得好看不好看了,更重要的是,看着活泼泼的孩子一团簇新,我们大人也觉得喜庆。
妹妹还想看看鞋子衣裳,试了好几家,我怕见到的人多就老是催,她都有点生气了。这个时候步行街熙熙攘攘的,没有人带口罩,妹妹怪我杞人忧天。如此逛了两三个小时,我们就坐1路公交回家了。这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步行街医院已经人满为患,发热病人都在排队。
腊月二十六的下午我们回到娘家但店镇的一个小山村里,妹妹一家三口也回来过年。在武汉工作的妹夫原本说请一天假腊月二十七晚上回来,计划我老公开车去*冈东站接。结果,他们公司提前一天放假,他二十七的下午跟别人拼车回,从他上班的地方直接到我们镇上,三百块。这个时候网上已经有很多让人惊心的视频图片出来了,我们本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提醒他带好口罩。当然,妹夫公司提前放假也是一种信号,这个时候别说提前一天,提前半天都有区别。
腊月二十七我们姐妹去了一趟但店街上,买还福要置办的菜以及口罩和消*液,医用外科一次性口罩已经买不到了,N95更没有,只有一种普通的防尘口罩,一块钱一个,因为据说没用,没买。奥司他韦没有,连花清瘟也没有,我们就买了两袋板蓝根颗粒,十五块钱一袋。我们塆里人第二天去买就是二十一袋了。
腊月二十七堂妹出嫁,婆家在镇上摆酒,娘家则在塆里办酒。婚丧嫁娶是大事,除了亲戚朋友外,街坊四邻也都要赶礼,至于吃酒席,不少都是全家出动的,起码摆了七八上十桌。新郎和新娘都是在武汉工作回来的,亲戚朋友不少也是特地从武汉回来的,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在乎这个。
年底开年,农村的各种酒席特别多,婚嫁的日子会看在这个时候,小孩的周岁宴、十岁宴、老人寿宴常常会提前到这个时候,因为只有这时,外地打工的人才会都回来,要请客的和被请的都在家。
腊月二十八是我叔祖母的寿辰,她有三个儿子,轮流着年年办寿,今年也没有取消。原本我爸还要参加的酒席有三四场,其中最重要的是正月初六的我细舅家的表哥结婚。当然这些后来都取消了。酒席的聚集不仅在酒席上,还有散席后三五成群地打各种牌,麻将、斗地主、升级,连炸金花和斗牛都有。我们这里有句老话:叫花子也有三天年。我们过年以腊月二十四和正月十五为起止,只有在这段时间,乡里人才会把钱不当钱。
腊月二十八传来武汉封城的消息。但是这个时候,该回来的基本都回来了。就我们一个小小的自然塆,从武汉回来的就有二三十人。比如我屋后的那一家,是在武汉做熟食生意的,还有好几家,都是在武汉买了房子,这个时候回来过年,大家都觉得,还是在村里过年热闹些。所谓的热闹,一是放鞭炮,一是围着烤火闲聊吃零嘴,最好是明晃晃的蔸子火,再者就是打麻将了。就算不是从武汉回来的,也是途经武汉回来的,细算起来,满塆的人,竟没有一家例外的。就拿我们两口子的大家庭来说,我妹夫是在武汉工作回来的,我小姑子是腊月从广州坐高铁到武汉,在武汉站停留了大约一个小时再转城铁。
我们家有一台麻将机,二十八的下午我们自家人打,晚上是塆里人打,提了块钱的台子钱,平时本来是,过年打牌的人多抽点,也算是个彩头。他们牌搭子都约齐了,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就各自带着孩子回了房里。这一天听说街边的江家塆村有人被拖走了,上午我老公开车带着妹妹去上街,也亲眼看到了全副武装的工作人员在街上消*,这个时候妹妹他们已经带上了妹夫带回来的棉口罩,虽然据说对病*无用,但是也聊胜于无吧。这次依旧没有买到医用口罩,棉口罩五块钱一个,买了半盒回来,医用酒精、84消*液依旧没有。
腊月二十八,但店街上不戴口罩的人和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起来,妹妹就用家里仅有的半瓶84消*液洗了麻将拖了地。并且我们开始严正地告诉老爸不能出去打牌了,尤其不能聚众在家里打牌。老爸老妈的态度是生死由命,什么都是注定好的,再说你不去别人家难道还能拒绝别人到你家来?这一天*冈也在武汉之后宣布封城。前两天大家还只是上街才戴口罩,今天开始有年轻人在塆子里戴起了口罩。
二十九下午老爸依旧出去打牌,也不知是输是赢,反正回来就不大高兴。吃完晚饭,他终于开腔了,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家难道成了豪富之家吗,明摆着的钱不赚,他的意思是本来我们家麻将机可以赚钱,如今却要去别人家。于是就争论起来了,老妈站在老爸这一边,两个女婿不吭声,我们姐妹跟他理论。
这个时候已经不断有同学问我的平安,并且转发各种链接告知疫情的严重性。武汉和*冈封城对爸妈还是有些震动的,但是他们还是认为农村空气好,没问题,又说主要是年老体衰的人感染,我们说家里有小孩,他说新闻里都说了,小孩感染不了。我说不信你看,过两天别说打麻将,各种酒席都办不了,已经有人取消宴席了。我们甚至还说了要不要建议细舅取消表哥的婚宴,老爸就火了,说莫放这样的屁,人家三十多岁好不容易找个媳妇,看好的日子,怎么能说取消就取消,多不吉利,谁要敢开这个口,看我舅妈骂不骂娘。我说没有这么夸张,结婚证已经领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媳妇,又跑不了。总之一番争执未果,老爸就说伺候不了我们这样的小姐,回来还麻烦些,然后我就说我们明天就走。
在老爸的预计里,武汉顶多封城一周,撑死不会超过半个月,因为我们都知道武汉是大武汉,是九省通衢。我们则认为恐怕会更久一些,二十天,或者一个月。老妈有点开玩笑地说,总听说发人瘟,这次怕是发人瘟了。又说那年非典,谣传广州那些地方到处是死人,结果哪有那回事。有心情说这样的话,可见疫情还是没有让这些山村里的人紧张起来。
腊月三十,戊戌年最后一天,吃过早饭,我们就收拾行李准备回公公婆婆家。我们要走还有一个原因是小孩生病了,咳嗽得厉害,喉咙里有呼呼声,好在没有发烧,精神也好,睡眠饮食无异常。医院,还是回到他爷爷奶奶那里好调理些。
这个时候老爸已经想通了,很有些丧气,妹妹一个劲地挽留。老妈说你们回去也好,塆里也不安全,我们家小孩被我爹爹婆婆看得十分宝贵。老妈说的不安全,是我们塆里有个三十多岁的后生家已经发烧咳嗽好几天了,他是从武汉回来的,又是个做生意的,接触的人多。这个人比我们大两岁,腊月二十六一大早他弟弟就开车送医院,医生说应该不是武汉肺炎,诊断出的是肺气肿。医院的诊断也并不十分可信,因为我们已经知道,团风县根本没有试剂盒。不过这一家的自觉性很好,自从这个后生家生病后,他们一家几乎不出门。而事实上,他们一家老两口,再加哥哥一家四口,弟弟一家三口,住在一个两层三大间的小楼里,也不算宽敞。这家只有他爸爸爱到处晃。这个爸爸跟我爸爸年纪差不多,五十多岁,他们有一群老伙计,平时总在一起。
冷火秋烟的年
自从在*州买了房子之后,我婆家就在*州过年,今年原本也是这样打算。但是老公的外婆病重,时时刻刻要婆婆守在身边。此前婆婆已经跟她妹妹照料了一个多月,我们两口子、我公公都要上班,小孩没人专职带,两头扯,也是无奈。婆婆本来说腊月二十之后就要回来办年,结果拖到了腊月二十三才到*州。腊月二十六吃过团年饭,老两口和小姑子又回到了上巴河照顾老人,接着就是风声越来越紧,*州的形势也不好,索性就留在十力中学的教职工宿舍楼过年了。但是年货都还在*州,一时间也拿不回来了。公公说幸亏拜年的礼物都还没买,也算是省了一笔钱。
腊月二十九晚上就听说国道、国道有人执勤了,不准过,我们抱着走不了就打转的态度试了试,居然还畅通。就这样一家三口回到了上巴河镇。这一天已经是除夕,守岁的除了我们一家以外,还有小姨家的两口子,小姨也是为照顾外婆回不去*州了,她们那一辈人还讲究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所以都到了我们家。如此一来,上巴河七十八平米的房子,住了七个大人和一个小孩。
除夕夜除了吃果什看春晚以外,就是讨论外婆的陪护问题,外婆其实有儿子,儿子两口子也都在家里,但是他们总觉得舅舅是个大男人,不细心,舅妈靠不住,如此就熬着老姐妹两个。再者就讨论肺炎疫情,春晚专门腾出一个节目给疫情,也是在我们意料之中的。不过大家心态还算放松,姨父对小姑子说,我们都在武汉站待过,还没脱离危险,赶紧去找个宾馆住着,婆婆就说,那我们这一屋子个个有危险。
空荡荡的操场
这是最没有年味的一个年,但是庚子年的凌晨,乡村的鞭炮礼花还是响了一夜。我们家也买了一个礼花拿到操场中间放。
初一一大早小姨就又回娘家去照看外婆了。小姨也有一儿一女,女儿嫁了,儿子在深圳没有回来,她是全心回来尽孝的。初三小姨又过来了,哭诉自己哥嫂不尽责,又担心开了年各有各的事,老娘好是好不了,死不晓得什么时候能死。这年头,各家最缺的是人手。由于我们还有一大家子人,婆婆这天没有随小姨回娘家去。不想正月初四凌晨三点多,外婆就过世了。
电话打来,老公就开车带着公公婆婆和小姑过去了,我带着孩子在家里睡觉。不一会儿,老公和小姑子就回来了,说是特殊时期,还是不见死人为好。人一死,乡里的旧俗是要放一挂鞭炮,小队长听见了,就立马打电话给村里报备了。村里清早就有人打电话来,说不准办葬礼。因为我们这里实行的还是土葬,需要抬棺材的人,这个也是村里组织的,一行十七人,每人五百块,供了一餐饭,也就是炖的肉汤下面就打发了。初五的就发丧了,果然是一切从简,不仅没有追悼会,除了儿女,吊丧的人都没有,挂祭的人寥寥,还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