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一响,年仅15岁的金宝,几乎是哭着推车走出午子县一中校门的。
中午,班上有个叫胡大良的同学,仗着父亲是教育局的干部,学习成绩最差,还爱在班上调皮捣蛋,欺负同学,他故意把金宝的文具盒一掌推到地上摔坏了。
这个漂亮的文具盒,是金宝妈妈花了15元钱特意给儿子买的,如今平白无故被人摔坏,金宝能不生气吗?他泪汪汪地质问胡大良:“我又没惹你,为啥摔坏我的文具盒?”
胡大良得意地一昂头:“摔坏了你能咋的?”
金宝气愤地说:“我去告诉老师,让你给我赔个新文具盒。”
胡大良蛮横无理地说:“不赔就不赔!看你咋办?”
金宝脱口说:“我回去告诉我妈,让她上门去找你父母,叫他们给赔。”
没想到,胡大良是存心找茬,就等他说这句话哩。金宝话音一落,胡大良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叫你妈上我家门有啥出息,你应该叫你爸爸上门找我爸呀!”
“这一”金宝语塞了。因为他长这么大,只知道妈妈是个摆水果摊的小贩,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子,从他懂事起,好像都没见过。
胡大良见他张大嘴巴不说话,越发得意地笑起来:“哈哈,你怎么变哑巴了,不说话了?难道你是个私生子,没有爸爸?或者你爸爸是个杀人犯,流氓强奸犯,被枪毙了?”
胡大良幸灾乐祸地一嚷嚷,同学们都跟着哄笑,议论开了。
他扑通坐在座位上,往桌上一趴,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教室里的哭声,惊动了班主任王老师。他很快走进教室,问明情况,狠狠批评了胡大良一顿,责令他明天就给金宝赔一个新文具盒。胡大良无奈,只好喃喃地答应了,
尽管王老师秉公处理好了这件事,可是金宝心灵的创伤却重了。
他下定决心,回去一定要问一下妈妈,让她讲清楚自己的身世之谜。
金宝的妈妈名叫韩素芬,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妇女,他在县城丰收街十字路口摆了个小小的水果摊。金宝出校门骑上自行车,穿街拐巷,向前行驶了约二十多分钟,就到妈妈的水果摊前了。金宝跳下自行车,咬着嘴唇望了望妈妈,带着哭腔说:“妈,我们回家吧!”
韩素芬看到儿子脸色很不好,忙从遮阳伞下走出来,关切地问:“宝儿,你怎么了,脸色咋这么难看,是谁在学校里欺负你了吗?”
金宝再也忍不住了,手一松,让自行车哗啦倒在街道旁,扑到韩素芬怀中,哇地哭道:“妈妈,在学校里,同学欺负我,说我是没爸爸的孩子,是私生子,不和我玩,也不和我说话。妈妈,你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爸爸,我爸爸是杀人犯,强奸犯,挨枪子了吗?你不告诉我,这学我就不上了。呜呜……”
金宝一哭,街道两旁的行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都蜂拥般地围过来,韩素芬的脸色唰地一下变成了白纸。她捧起儿子的险,颤声说:“宝儿,同学们胡言乱语,你怎么能相信呢?我不是对你说过,你是有父亲的、他…他得癌症死了呀!”
“不,你哄我的!”金宝可不管有人没人,任性起来。什么也不顾地哭道:“那你说,我爸爸叫什么名字!”
“他、他叫…”韩素芬被问住,一时无法回答了。
金宝越发来了劲:“妈妈,你告诉我,我是不是私生子…”
韩素芬听儿子竟问出了这种话,气得浑身直打颤,猛地推起怀中又哭又闹的金宝,一扬手臂,巴掌直朝儿子脸上打去。
这叭地一耳光,把金宝打灵醒了。在他的记忆中,他长这么大,妈妈这是第一次打他哩。他望着愤怒异常的母亲,用手捂住挨了巴掌的脸,泥塑人儿似的呆在了原地。
韩素芬趁此机会,钻过人群,三五两下,把水果装入箩筐,下了大伞,往后边的商店中寄存,出来操起扁担,挑起装水果的两只箩筐,走到呆若木鸡的金宝跟前说:“宝儿,妈不卖水果了,我们回家去吧!”
韩素芬在前,儿子金宝推车在后,走了不远,就进了小巷小院。进去后,她慌忙拉过儿子,用手抚摸着金宝的脸,流着泪说:“宝儿,打疼了吗?你不是想知道你爸爸是谁吗?妈这就把我和你的身世之谜,毫不保留地全告诉你…”
金宝的妈妈韩素芬,是农村人,她家住在百里之外秦岭深山一个叫观音沟的小山村中。她没结过婚,却有了金宝这个儿子。
韩素芬走出观音沟村来到县城,整整16个年头没回家去过。她在县城干什么呢?是出来寻人的。到这个县城后,一个人在北郊租了个小房间,天天到这十字路口摆水果摊。
韩素芬在找什么人呢?她在找少女时代心爱过的人耿令华。
耿令华和韩素芬同住在观音沟村里,两人同年出生,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韩素芬的父母见他俩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就主动找耿令华的父母一商量,给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
一晃耿令华和韩素芬在村办小学毕业了,两个孩子学习成绩出众,一下都考上了山外的花村镇中学。就在这时,韩家出了一件令人想不到的祸事。
一天黄昏,韩素芬的父亲去山上撵耕牛回家时,正碰上一黑一黄两只大键牛在坡上干仗,牛头对牛头抵得正欢,眼看要到悬崖边了,韩素芬的父亲大叫了一声:“危险,回来!”就奋不顾身地一扬鞭子,去抽打两头牛。
黑牛一掉头跑了,黄牛却把气出向主人,一头撞过去,把主人顶下山崖。韩素芬的父亲摔成了瘫子。父亲受了伤,家中顶梁柱倒了,没办法供韩素芬上学了。
韩素芬看着瘫在床上的父亲,含泪说:“上不成学我就不上了吧!”
那会儿韩素芬只有14岁。她年龄虽小个却不矮,身体发育也快,看上去像个大姑娘了。她和母亲默默地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
不久,灾难又降临到韩素芬头上,先是瘫在床上的父亲,嫌自己拖累了妻子和女儿,一天趁母女俩外出干活,把裤带拴在床头靠背上,往脖子里一套,滚到地上,活活将自已勒死了。母女俩含泪葬了他没满一年,韩素芬的母亲又在一晚得了急病,撒手人寰,从此韩素芬变成了孤女。
可是,沉重的打击,并没有抑制韩素芬的生长发育,她很快长成了水灵灵的大姑娘,不仅身材苗条,长相出众,而且聪慧善良。从成人懂事,知道父母把她许配给耿令华后,她就把自己纯真的爱,全部倾注到耿令华身上,每个星期天,耿令华从县城回来,带回的脏衣服她得给洗,走时,还要把自己攒下舍不得花的钱,毫不保留地交给他。
功夫不负有心人,耿令华高中毕业后,如愿以偿考中了省城一所大学。为了供他上大学,韩素芬在他身上花的精力,不比耿令华的父母少。在耿令华大学毕业的最后一个暑期,耿令华回山村来,一天约她到林中乘凉。
在两家屋后那片茂密的白桦林中,穿着单薄的韩素芬和耿令华依偎在一棵大白桦树下,终于没有抵挡住耿令华的欲望和非礼要求,她含羞地把姑娘最宝贵的贞操献给了他,两人从此便漫游在爱河之中,不能自拔了。暑期结束,耿令华临走时,把她搂在怀中深情地说:“芬,我大学毕了业,有了工作,就把你接到山外的县城,和你结婚。”
美好的憬景,使韩素芬格外激动:“你放心地去上学吧,我等你!”
送走了耿令华,韩素芬日日盼、夜夜算着耿令华毕业的日子,但她万没有料到,她盼回来了耿令华,可那心中最美好的僮憬,却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耿令华大学毕业,分配到县城一家单位,他回家向父母报喜,见了韩素芬,竟没了以前的热情,冷冷地和她打个招呼,就一头钻入自己家中,再也不露面了。
细心的韩素芬发现他神情异常后,就在这天下午把耿令华叫进家中奇怪地问:“令华,你怎么啦,像个陌生人似的?”
耿令华支支吾吾:“没,没有啊!”
韩素芬直接了当地问:“是不是你嫌弃我了?”
耿令华见她把话挑明了,也就不客气地说:“对!现在我才觉得,我俩不般配,无论从文化上、素质上,都是两路人,也许父母给我们定娃娃亲,本身就犯了一个大错误。”
和暑期回来的那个耿令华相比,眼前的耿令华,简直判若两人。韩素芬气得浑身打颤,半天摇了摇头痛苦地说:“不,我不相信你不要我了,要知道,我肚里已怀上你的孩子了。这事一开始,你父母都知道。”
第二天,她含泪去找耿令华的父母,发现耿令华已不在家中了。耿令华的母亲一把将她楼在怀中,也气愤地说:“素芬,我们对不起你。我和你大叔一再劝他,他就是不回头,还和我们闹翻了”
耿今华母亲说着说着,嚷啕大哭起来,韩素芬慢慢地走出耿家院子,就觉得无脸在观音村待下去了,医院做了人工流产手术,然后回家把房屋财产做了廉价处理,钱往衣袋中一装,只身来县城找耿令华算帐。谁知,她到了城里,连耿令华在哪个单位工作都不知道。她希望见到他,人没找到,就在这繁华的十字路口,摆了个水果摊。
一天早晨,韩素芬挑着箩筐,走出租借的那所房子,来十字路口摆摊,路过一个窄窄的小街巷时,突然发现前面有个年轻女子的身影,一闪就没了,这时又听前面响起“哇哇”的婴儿啼哭声韩素芬循声走去一瞧,啊!一个包袱内包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里边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婴儿出生年月日。
韩素芬吃惊之余,怀抱婴儿,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好。把婴儿扔在这里吗?要是没人捡,不饿死,也会出其他意外的。她想了想,把婴儿往箩筐里一放,又顺原路返回租借的家中,又是去买奶粉,又是找尿布,忙活了整整两天,以后,她天天背上婴儿,挑着水果担,来十字路口摆摊…
金宝听到这里,哽咽着问:“这么说,我,我是你从街道旁捡来的?”
“嗯。”韩素芬点点头说:“本来,我想把这事埋在心底,让你永远也不知道,可你今天在学校受别人欺负,又在大街上那样问我,我又说不出你父亲是谁,只好领你回家来。你怪我也罢,恨我也罢,反正,你不是我亲生的,是我检来的…”
金宝望着韩素芬,猛地扑到她怀中,大哭一声:“妈,你就是我的亲妈妈,我不该在大街上惹你生气,你打我吧,骂我吧!”说完双膝一软,扑通跪在韩素芬的脚下。
韩素芬用双手拉起金宝,抚摸着他的脸说:“宝儿,我把真情告诉你,不是要你报答、感激,只希望让你知道,我和你活着都不容易,你要发愤读书啊!”
韩素芬只有小学文化,深一点的学问她不懂,但她却懂得学习的重要。她有一个新想法,决定像城里一些父母那样,为了让儿子考上大学,给金宝请一个家庭教师。
招聘启事是韩索芬请人写的,文字简洁明快:“本人要为正在上初二的儿子聘请一位家庭教师,男女不限,有意者请来面谈。”张贴的地方也很特别,一张大红纸,半截压在她卖水果的竹筛下面,写有招聘启事的半截,面向街道行人,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启事亮出来的当天下午,韩索芬的水果摊前一位年约三十四五岁、穿戴时髦的女人来应聘。韩素芬一见这女人,惊愕地招呼道:“梁丽,怎么会是你?”
被称作梁丽的女人一笑:“大姐,不相信我能教好你儿子吗?”
“不不!”韩素芬连忙解释:“你来应聘,真是太意外了。”
韩素芬认识梁丽,是在捡下金宝4年后的事了,那是一个夏日,梁丽骑车匆匆来到韩素芬的水果摊前,放下自行车,眼晴却望着正在韩索芬身旁游玩嬉闹的金宝发征。韩素芬笑吟吟地问:“大妹子,你想买水果吗?”
梁丽哦了一声,回过神来,点点头说:“大嫂,把你摊上的各种水果,一样给我来10斤。”
韩素芬一见她是大买主,忙从箩筐内拿出3个各能装10斤的塑料袋,挑大的好的一个劲地往塑料袋中装。可她才捡了几个,梁丽从她手中夺过塑料袋说:“大嫂,我来捡吧!”说完,竟捡起摊上最小最孬的果子往袋里装起来,偶而捡起几个大的,不是有伤疤的,就是被虫蛀过没人要的。
韩素芬觉得奇怪,这女人怎么啦?她正猜测着,梁丽开口了:“大嫂,你这儿子长得好可爱呀!”
韩素芬苦笑着说:“大妹子,孩子长的是可爱,可惜他生不逢时,没落在好人家,遇到了我这么个摆水果摊的妈妈…”
不知为什么,梁丽听了她这一番话,鼻子一酸,说:“是啊!你养活他,真是不易啊!”
韩素芬见她有些异样,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
梁丽大概察觉到自己失了态,换了口气说:“大嫂,不用过秤了吧,一袋算10斤,你按最高价算帐。”
韩素芬放下金宝,吃惊地与她争执。
争执来争执去,韩素芬没有犟过梁丽,她硬按上等价格付了钱,临走时,自我介绍说她叫梁丽,在县文教局工作。她还把金宝在怀中抱了抱,又在金宝圆圆的脸蛋上亲了亲,“这孩子好乖啊!”然后才放下孩子,推上自行车走了。
梁丽走了好一会儿,韩素芬突然在金宝胸前衣袋里发现了元现金,她愣住了。过了两天,当梁丽又来买水果时,她特意问:“大妹子,你为什么给宝儿衣袋偷偷塞了元钱?”
“没,没有啊!”梁丽矢口否认之后,又关切地说:“大嫂,不管是谁放的,反正,人家没有恶意,你不如拿上这钱给你儿子添一套换季的衣服吧!”
梁丽说着又挑了一袋质次水果买下走了。
从这以后,梁丽每隔几天,就来韩素芬这里买水果,每次韩素芬卖不出去的水果,她都买走了。一来二去,两个女人混熟了,过个节什么的,梁丽总要专程来见见韩素芬和孩子,有时,又给金宝买一套款式新颗的儿童时装。
一见过去了10年。韩素芬常常想,梁丽为啥对金宝这么好呢?这个谜她一直解不开。
现在,这谜一样的梁丽,就站在韩素芬面前问:“大姐,你真要给金宝招聘一个家庭教师吗?”
韩素芬点点头:“孩子的功课越来越繁重,我怕他成绩垮下来,请一个家庭教师辅导他,对他学习有益,我也不会失望。”
梁丽问:“你看我来应聘做金宝的家庭教师怎么样?”
韩素芬瞪大双眼望着她:“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咋会开玩笑呢?”梁丽说着,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红本本说:“大姐,你怕我胜任不了是吧?我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喏,这是我的毕业证。”
看来,梁丽是有备而来。韩素芬忙将毕业证伸手挡回去:“不、不,不是我不相信你,你有工作,拿着固定工资,来干这事,恐怕会影响你休息。而我又穷,拿不出太多的钱。请家庭教师,得量力而行。工资高了,我付不起啊!”
“我知道!”梁丽平静地说:“大姐,好歹我和你交往了10年了,对金宝的脾气秉性多少也了解点。况且,我孤身一个女人,下了班在家没事干,觉得挺寂寞的,我乐意和你与金宝待在一起,至于工资的事,你看着给吧,我不计较。”
韩素芬说:“你总得先提个谱吧?我们人熟礼不熟,我要看出起出不起。”
“那一”梁丽想了想说:“一月你给20元钱吧!”
“元!”韩素芬惊讶地叫起来:“这咋行呢?我打听过了,别人请个家教,最低也得0元钱哩!”
梁丽几乎用哀求的口吻说:“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大姐,就这么定了吧!”
无论韩素芬怎么说,梁丽也不肯多要。韩素芬终于点头答应了。
梁丽高高兴兴地走了,晚上回到家中,她总觉得梁丽的言行实在古怪,古怪得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梁丽每月只收元辅导费,这对韩素芬来讲,真是求之不得的事儿呀,她把金宝的学习金部托付给梁丽后,自己一门心思地摆水果摊,干家务活。
金宝有了梁丽阿姨的精心辅导,以他的聪明加上梁丽认真严格的要求,如虎添翼,学习成绩有了大大提高。到初三时,他由班上的第一跃为年级第一,最后一鼓作气,在全县会考时,竟拿了个总成绩第一。
金宝有出息了,韩素芬很高兴,但高兴之中又心事重重。
韩素芬为难的是,金宝至今还是黑人黑户,如果考上高中,人家向她要孩子的户口,她拿不出,该咋办呢?这天早晨起床后,梁丽来给金宝辅导功课,金宝告诉梁姨,他妈妈夜里哭了好几次。梁丽便来到韩素芬的水果摊前问:“大姐,金宝给我讲,你哭过了,你难道有什么心事?”
韩素芬不好意思地苦笑道:“我、我没啥心思呀!”
梁丽诚恳地说:“大姐,别哄我了,金宝能看出来的事,我也能看出来,你说是不?”
韩素芬从没把梁丽当过外人,这层窗户纸捅破后,韩素芬也不想对她隐瞒什么了,就十分伤感地讲了自己的为难处:
梁丽听了她的哭诉,沉默良久,终于神情庄重地开口道:“大姐,既然你把我当亲妹子一样,为金宝的未来和我商量,我不谈自己的想法,就有些见外了。你的观点,有些我很赞同,比如给金宝买户口,金宝15岁了没户口是不行,但你要他放弃读高中,不考大学去考中专,我觉得你太急功近利了。”
韩素芬同梁丽交往10年了,梁丽第一次对她提出这么尖刻的批评,韩素芬低下头说:“唉,大妹子,我养活金宝15年,不容易啊!为他买户口,供他上大学,我何曾不想,可我哪来的这笔钱啊!”
“我知道!”梁丽深情地说:“关键是要有信心,至于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可以借给你。”
韩素芬意外地瞪大了双眼,说:“你?这些钱不是二百三百,而是成千上万,你借给我了,猴年马月才能还给你呀!我不能牵连你啊!”
梁丽说:“还钱的事好办,你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给我都行。我保证不向你催要。大姐,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为了儿子,韩素芬动心了,她决定听梁丽的劝,向她借债。谁知钱没拿到手,她却在一天下午在街上被一辆违章行驶的小轿车撞了。
梁丽和金宝闻讯,医院来看望她,韩素芬紧紧抓住梁丽的手,断断续续叮咛:“大、大妹子,我出了这事,不能在家照顾金宝了,麻、麻烦你照顾他了。我看得出来,你对金宝有一股特殊的感情,要不,你不会总是主动接近我们母子的,更不会给我们这么多的方便,我、我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
梁丽看到这位脸色苍白的母亲,嘴唇动了几动,想能什么又忍住了,半天,才流着泪道:“大姐,我会把金宝当亲儿子般地对待的。”
在韩素芬住院的这段日子内,梁丽忙坏了,医院里来照料韩素芬,又要在家中给金宝做吃做喝,还要按时辅导金宝的功课,幸好,肇事单位和司机听梁丽介绍了韩素芬的情况,对她格外同情,医院护理她,而且,在交警队处理事故时,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赔偿了一切费用。
一个多月后,韩素芬出院了。梁丽把金宝的户口本交到她手中,韩素芬把梁丽搂在怀中,哭着道:“大妹子,这些日子,真是难为你了呀…”
梁丽也说道:“大姐,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呀,按理…我、我该感激你!”
“什么,感激我?”韩素芬又有些莫名其妙。她只在心里有疑问,嘴上却没有流露出来。
韩素芬虽然出了院,但身体还需要调养,生意做不成了,全靠车祸单位给的那点钱维持生计,坐吃山空半年多,才又上街摆水果摊。
金宝初中毕了业,直接上了高中,3年的学习,韩素芬又向梁丽借了元钱,连同梁丽给金宝买户口花的多元,债务已达近万元。
金宝在高考时,考出了全省最好成绩,被清华大学录取了。一时间,他成了全省的新闻人物,又是报社、电视台记者来采访,又是电台来录音。当记者把镜头和话简对准韩素芬,要她这个当妈妈的谈谈儿子考上清华大学的心情时,韩素芬简直哭笑不得了,她一心希望儿子能成人,如今,儿子争气了,考上了人人羡慕的清华大学,她却犯愁了,手中无钱供不起,哪有心思去说别的话呢?
金宝也知道母亲供不起他了。韩素芬为了他,已吃够了苦,受够了累。他已是快十九岁的人了,不应该叫她受苦了,于是,他固执地要放弃到北京去读大学,决定在县城找份工作,挣钱替母亲分优。
韩素芬得知儿子这个决定,真是大吃一惊。她怕毁掉儿子前程,实在没主意了,只好去县文教局找梁丽,和她商量一下究竟该咋办?可她到文教局一打听,办公室一位长得挺富态的中年干部,问清韩素芬的姓名之后,拿出厚厚的一封信和一张元并写着金宝名字的定活两用存单来,交给她说:“梁丽早在一个月前就到南方特区去了,这封信和存单,是她让我等你来时交给你的。”
韩素芬问:“她在哪个单位工作?”
那中年干部一摇头说:“我不知道。”
没找到梁丽,乱了方寸的韩素芬回家叫儿子金宝展信一读,梁丽信中所讲的事,真让母子俩难以置信。
原来,梁丽和韩素芬遇上了同一个爱情骗子,这个骗子就是耿令华。
19年前,梁丽高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在文教局当打字员。工作以后,她总觉得知识太欠缺了,看到在局里工作的男女同事,不是大学生,就是中专生,她好美幕啊!就产生了再进高等学府深造的念头。
恰在这时,文教局分配来一位刚从大学毕业的大学生耿令华,这小伙子很年轻,文质彬彬,开口与人谈话,说古论今,口若悬河。情窦初开的梁丽,经过一段时间的认识和接触后,有一天主动找到耿令华说:“耿老师,我想继续上大学深造,可我麻袋绣花一底子太差,我想请你辅导我学习,你能帮助我吗?”
那时候的梁丽,称得上是一朵美艳的花儿,刚从大山沟走出来的耿令华,自然是不会拒绝了。他想了想问:“你参加高考时,离录取分数线相差多少分?”梁丽如实回答:“不到30分吧!”
耿令华听了,拍拍胸脯,满有把握地说:“那不算太差嘛,我指导你复习一年,保证你能考上大学。”
“真的!”耿令华的话,无疑是给梁丽注射了一针强心剂,梁丽毅然地找局领导谈了自己的想法。局长挺支持,为梁丽保留公职,又同意她到县城一所重点学校复习功课。放学后,耿令华直接上梁丽家,指导梁丽复习功课。
梁丽和耿令华耳鬓厮磨了两个多月,少女的心一下子对耿令华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她把当成心目中的白马王子,耿令华工作忙了,偶而有事耽误了一个晚上,她心中就有一种空空的感觉,晚上睡不着觉。
终于有一天晚上,耿令华来给她指导学习时,她情不自禁地扑在了耿令华的怀中,浑身颤抖着打开自己的心扉说:“令华,我爱你,你知道吗?”
耿令华先是一征,而后又回过神来,张开双臂,将梁丽紧紧搂在胸前说:“我、我也爱你呀,知道吗,丽,从我分到局里,第一眼看到你,就从心里喜欢上你了。”
梁丽和耿令华坠入爱河中不久,就偷吃了禁果。再往后,梁丽果然被省城师范大学录取了,接到录取通知书的这天,她把自己有了三个多月身孕的事,哭着告诉了耿令华,有些后怕地问:“令华,这怎么办?我总不能带着身孕走进大学吧?要不,你带我去打胎吧!”
那会儿上大学,还没有现在这么严格,因为高考制度才恢复不久,结婚的,未结婚的,都能参加高考,耿令华在得知梁丽怀孕的事后,吃快地问:“为啥要把胎儿打掉呢?孩子是我俩的爱情结晶啊!丽,我要你给我生下孩子,等到大学毕业,我就娶你,好吗?”
梁丽何尝不想生下孩子呀,可她怕在大学里出丑,担心地问:“要是把孩子生在校园里,那多丢人呀!”
“不会的!”耿令华算了算怀孕的时间,满有把握地说:“你临产的时间,正好在寒假,不用怕的。况且,没人知道你结婚没结婚,”
但梁丽还是怕出丑,到大学里后,她用纱布缠着肚子,熬完了一学期,学校一放假,她急急忙忙乘车往回赶,到县城连家也没回,就直接到文教局去找耿令华。可听到的是一个令梁丽几乎昏厥的消息,耿令华已做了别人的乘龙快婿,早在一个多月前,已随那位升迁到地区行署当专员的岳父一起调走了。
梁丽好气好伤心啊!她连忙坐车赶到地区所在的那个县级市,打听到耿令华的下落,找到他,问他为什么背信弃义?耿令华竟然厚颜无耻地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叫你爸妈无权无势呢?”
梁丽质问:“你既然有这种想法,当时为啥不领我去打掉胎儿呢?”
“你现在去打也不迟呀!”耿令华厌烦地一挥手说:“况且,我咋知道孩子是我的,你能跟我乱搞,谁又能担保你不和别人乱搞呢?”
“骗子、流氓!”梁丽气得一扬手,啪啪给了耿令华两耳光,骂了他两声后,就神情恍惚地哭着回家了。第二天晚上,产下了一个男婴儿。就在一天早晨,她抱着用褥子包好的婴儿,哭着扔在一条偏僻的小巷内。她见韩素芬担着水果挑子走过来,一闪身,躲在一旁。
上大学走的那一天,梁丽站在离韩素芬不远处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看到她背着自己的儿子,又默默地流了好长时间的泪,才一狠心,踉踉跄跄地走了。她这一走,直到大学毕业回到文教局重新工作,才来找到韩素芬,见到自己的亲生骨肉…
看到这里,韩素芬这才明白,金宝是梁丽的亲生儿子,难怪她这十几年来,处处对他们母子这么关切,这么资助,里面竟藏着这么大的秘密啊!
一讲完自己的故事后,梁丽还在最后对金宝叮咛:“金宝,我本不该把这故事讲给你听,但我还是对你讲了,目的是希望你珍惜机会。我走时已查了你的考分,你上大学已成定局。你妈妈韩素芬很苦,养你近19年,摆摊挣的钱已耗尽了,实在没钱供你上大学了,为此,我和她争执过。她和我一样,希望你成为一个大学生。
我敬佩她的为人,同情她的遭遇。她在观音沟村,为了供一个大学生,受尽磨难,却没得到好报。最后为了能见到耿令华一面,多少年如一日,在十字路口摆水果摊,但她不可能见到他了,他又抚养了一个大学生。她好伟大啊!
“所以,我才打算离开家乡,到南方我的一位同学办的公司里寻求新的发展。我怕待在你和她身旁,控制不住自己。对你讲明了真情,当你知道我是你的生母之后,亲近了我而疏远了你的妈妈。原谅我走时连个招呼也没和你打吧!你告诉你妈妈,我给你买户口及借给她的那些钱,我从没打算让她还过。算我这个不配为人之母的母亲,对你这位可敬的母亲的赞助。
而对你来讲,算是赎罪吧!另外,你们现在住的那间房,是我祖上留下的遗产,也无偿地赠与她了。这些年的房费和我留下的那张存单,是你上大学后的首期费用,我的大伯会将房费及利息还给她的。另外,你上大学期间的一切费用,将由我出,我应该尽好生母之责了。”
信读完了,母子俩都泣不成声。金宝哭着哭着,扑通跪倒在地上,先扑在韩素芬怀中深情地哭叫了两声:“妈妈,我的好妈妈…”接着又抬起泪眼,面朝南方叫道:“妈妈,我的好妈妈…”
韩素芬此时更是悲喜交加。她悲的是,她出来寻找耿令华,人没找到,反倒为他养大了儿子。喜的是,金宝找到了生母,也知道了生父是谁,却还这么对她一往情深。他搂住金宝,嘴里反复念叨:“冤家,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