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是共同溯源到年三江师范学堂的江苏九所高校公认的百廿校庆,而从年全国高校院系调整,南京师范学院创立算起,南师大中文系(年改办文学院,到今年也是25周年吉日)也将在9月13日迎来建系七十年庆。此时,如果说创作一部讲述文学院校史的“献礼话剧”,那自然会被理解为功利性的分派任务;“校庆”作为大学中逢年可见,遇到整数年存在感更鲜明的“自发式”节庆,也常遇到被话语砖块统治,套数陈旧疲惫,沦为形式主义的质疑;况且,对自认不受限制的自由创作者来说,这样的项目仿佛根本上就是与完整的个人表达和真切的情感投入分离的。
舞台剧《中文系》海报。设计:周安琪在创作南国剧社为南师大中文系筹建七十周年而演出的舞台剧《中文系:赛博废墟-》(项目暂定工作名)时,我时刻在试图破解如上谜题和意识到根本无力破解的二元对立中摇摆。《中文系》并非强制分派的任务,相反它在某种程度上是我的个人创作与学院需要的“双向奔赴”,以至于它至今依然在成本来源上算作一部“独立”制作,这份“独立”也保证了我创作思路上的自由:它是我在中文系求学、任教十二年的情感积累,是我之前流产的剧作《鲁迅失踪事件》的复生,它将文院历史上的学术大师都以AI人工智能的形式呈现,谈论一种元宇宙和机械飞升的后人类赛博未来,尝试为我经历的21世纪前二十年中那些曾经红极一时却又归于沉寂喑哑的青年亚文化作传,也倾注了我对当今“中文系”应该何为的纯粹个人理解。但无论如何,要在舞台上演的《中文系》是要面对“献礼”的功能需求的,它要迎来无数对中文系倾注心血情感的校友们的检阅,要关切外界对如今中文系存在价值和意义的争论,甚至要直面大师的后人与学子们对历史的复杂态度,以及学院内部对未来发展提振信心的精神诉求。应该如何为中文系创作一部献礼戏?这个问题往往是存在标准答案的,只是它不“理想”;而“理想”的答案再渺茫无边,还是要走进剧场历经创作实践——毫无疑问,尽管躲在书斋,但当今我们创造的一切,都必然关乎于这个时代。
从黄金八十年代到Y2K千禧一代:中文系经典叙事的亟待重构
“中文系”在我们的文化叙事史上的位置是独特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思想解放潮流最直观的导向是自由的大学精神,而在经典文化史叙事里的“黄金八十年代”,被不断追忆和缅怀的独立、自由、开放的“大学理想主义”,往往都是以诗人、作家和中文系专业范畴内的文学、艺术、哲学作品为代表性符号的。朦胧诗运动、《梦的解析》《存在与时间》等哲学书籍的发行、校园民谣“白衣飘飘”、对以陈寅恪为代表的文史大家的歌颂书写……我们对八十年代大学精神和文化环境的怀念,基本是以中文系为核心的——由此,中文系被先验地赋予了一种神圣性:光环不仅展现于外界,更闪耀于身处内部的人们身上。尽管中文系一贯“不培养作家,而是培养研究者和批评家”,但至少在商品经济潮流尚未袭来的八十年代,中文系构建了不羁的创作欲望和严谨求实的学术精神之间的一致性,创作与研究的鸿沟在尚存理想主义的气氛中显然并不明显,对学术大师的推崇和对“文学青年”的时代想象这两层视域是高度融合的。
因此,当提到“中文系”时,两种被历史所定型的叙事基本占领了一切回忆和纪念性质的文本:对在艰苦环境中坚持教学和研究的学术大师的高度崇敬,和对文学享有极高社会地位的八十年代这一“黄金年代”的怀念——此二者从九十年代开始就同步指向了一种“悼亡”,即学术大师与文学社会地位共同的不复再得。不复再得也意味着叙事的断裂,“中文系”的故事永久停留在八十年代。向前,是历史的禁锢和失语,向后,则是对当代的无言以对,身处其中的无法定义,归结为一种现代性的巨大忧郁,沦为现今已然是既得利益者的精英主义话语:“我们当初上学的时候……”
固然,没有中文系的学子们不会为八十年代的理想风范所倾倒,甚至至今社会各界对中文系都还怀抱着八十年代式的美好想象,但是在年为“中文系”献礼的作品,还需要沉浸在四十年前的美好氛围乃至幻象之中吗?我们有没有可能为中文系创作出一种新的时代叙事呢?实际上,“不复再得”的八十年代叙事,最大的断裂感在于对时间流逝的忽略:仿佛中文系是一尊供在圣殿里的活化石,从来不曾改变;这种不变当然也可以被解读为可贵的坚持,珍贵的“不合时宜”,八十年代在风口,如今在冷板凳,依然“不忘初心”;然而,时代可能不再需要这样陈腐而故作精英姿态的故事,作为高等学府中的重要学科,被称为“江南文枢”,地址位于袁枚的“随园”的师大文学院,要是还沉溺在早已逝去的美好幻象里,无视时代变迁,任凭大众将自己包装成刻板印象,显然也不值得赞许。
当部分叙事者还停留在八十年代的时候,中文系的主体——学生们,却都是年后出生的“Y2K”千禧一代了,而一代代毕业生们不再是“白衣飘飘”的朦胧诗朗诵者和民谣歌手了,不再真的认为自己会成为作家,而是进入了各行各业,尤其是教育行业,某种意义上,中文系以更加低调但却有效的方式,垄断了每一代人的文化呼吸权。社交媒体和网络时代更进一步拉近了中文系学生与世界的距离,由网络小说、同人文、汉服、追星粉圈等亚文化圈层所构建的当代网络话语生态背后的话事者们,很多都是中文系里的“Y2K”(Year的缩写)千禧一代。中文系在线下的所谓真实时空里仿佛“活化石”般远离了社会主流,成了皓首穷经、枯做学问的代名词,但在赛博第二人生组成的线上世界里,现今每一位看似低调的中文系学生,其实都在各自擅长的亚文化圈层里,涂抹着属于21世纪个人化的绚烂斑斓。我们为什么不能去讲他们的故事呢?我们为什么不能讲述现在的、当代的中文系呢?
抛弃对八十年代理想时代的虚空怀恋,转而